採集、密煉與揮發

裝潢開工以前，為了配合預售屋工程變更時程，早早找了設計師有利有弊。許多傢俱公司都有固定簽約的設計師，逛家具店，看著現場電腦不斷上演裝潢成品，實在慾海波濤小鹿亂撞，三心二意起來。回溯心中決議設計師的那一刻，常常覆誦初衷，每位設計師都帶著特殊氣味，而非全面完好。敲定合作設計師因為設計常去偏愛的胡同飲集劇場與我們結緣，情有獨鍾老房子改建，一如胡同的安靜沈斂，這是主調。前後晤談經驗，總覺得設計師像老朋友一樣可愛。

跟隨房屋接近兩年漫長施工期，採集密煉著若干視覺獵物。今年三月在Denver Cherry Creek區逛Crate&Barrel家具店，順手拿了紙本產品型錄。美規家具十足大碗喝酒大塊吃肉，與其說是購買指南，毋寧是就著具體樣式整理偏好筆記，作為與設計師討論基礎。我喜歡從細節家具定調，轉而思考大塊空間的配置呼應。Crate&Barrel秋季網路線上型錄，滑鼠點選局部單品有專頁放大尺寸說明，76-77頁的餐桌椅樣式很接近柚木天然的素樸，原木與深色皮椅混搭不減野趣；82-83頁提供搜尋中的床腳櫃收納方案；102-103客廳開放式收納櫃，或許可以稍稍寬解小坪數造成壓迫感；110-111頁折衝經典現代之間的Kyoto Style，心之所嚮，春季型錄也可見這款設計。撇除消費不看，總有些場所精神值得借鑑。

Crate&Barrel彰顯了中產階級品味，另一個極端，過去好朋友租賃宿舍，帶我看滿屋子撿來的家具家電，後工業後現代作風大膽的破爛方案，也是讓人眼睛一亮拍案叫好。新舊貧賤之間，其實都是fake，心一橫雜交到底，畫皮作狐以勾攝感官是很痛快的。家裡如果能像某一集的怪叔叔志村大爆笑，打開冰箱門其實是要烤雞，再摸索找到烤箱門一開，是要看電視啦！可謂至高境界。

採集密煉期累積到一個程度，稍稍也會進入減法狀態。實用收納與預留轉圜之間拉拒，預留多少發展空間與必要緩衝成為難題。就像水墨書法必有的留白與點劃經營，小窩總也是與時俱增又遞擅的。天花板遮蔽可以少些嗎？櫥櫃屏蔽與光線通風、視覺通透老是作對。鄰居撿了張廢棄餐桌，作為露天拜拜祭物供桌，天天走過看著合成板曝曬雨淋片片散開翹起宛如書頁，好像千方百計啣築之中的巢穴，招招手瞬間灰飛湮滅，就像張愛玲說的「一摸就粉碎」，影帶快轉，時間散逸揮發的種種刻度徵候。

傢俬豢養

去逛家具店，試著就店員提供的建議，觸摸家具質感，傢俬有毛細孔嗎？系統櫥櫃完全符合科技時代精神，是進化完全的機器家具，有著插電金剛的錘鍊精簡，只插電不呼吸。絕大部分精美烤漆家具當然也是濃妝豔抹。一回在住家巷口南歐風格餐廳發現北美側柏裝潢素材，小六姊描述真是說得人飄飄然，北美側柏樑柱與櫥櫃完全可拆卸，屬於非一次性消費耗材，是可移動性家具元素，搬家會跟了主人跑。這樣聽來，傢俬的選配像極了豢養家禽家畜。重要的是，北美側柏表面完全不上漆，不做任何化學塗料處理，雨天一來，木材毛細孔吸飽濕氣，自然又散發側柏香氣。設計師把拋頭露面的木材與玻璃、磁磚等材質混搭，效果相當和諧。可惜，特殊材質跟著少數設計師，預算也需要暴增許多。

獲得小六姊恩准，公然打開天然環保傢俬大門。

厚實的窗櫺，裂痕線條渾然上身。

玻璃兩邊小型圓柱，是玻璃與側柏樑柱介面接楯的支撐點。

北美側柏樑柱的天然孔竅，拍照技術差，光線反差減損了木質紋理色澤的呈現。

老房子新舊殊異材質的輝映。

廚房邊櫃儲存最多時間氣味，注意到了嗎？這些強調天然材質的家具，多半用料厚實，櫥櫃小象腿往往有一般量產家具的數倍厚度，不同材質也不求色澤差異的潤飾。

可以再靠近一點，徐娘半老氣質的老木材，你叫什麼名字？這條考倒小六姊。

看得出來流理台面白磁與木質櫥櫃也能相容，相當可親。謝謝小六姊友善開放不專業相機的輕浮撂美，還推薦了環保設計師夫妻做為我們新家裝修額外的諮詢對象。我們敲定合作的設計師溫良恭儉讓地說明，他的裝潢成品仍然是富含甲醛，未來在環保與價錢考量之間，還有可觀折衝。

上網惡補一下，根據懷德居木工實驗學校說法，櫸木、榆木、橡木、柚木和梣木都是家具良才。對於傢俬豢養較可觸及的幻想，大概是柚木家具。好的柚木家具可以做到只上淺薄水漆甚或少數麗質天生也能素顏全裸見人，髒污皆以打濕抹布擦拭即可，碧麗珠、洗碗精或者特殊乳液油質清潔家具到底還是不夠綠生活，店員也懇切教導消費者，對待素面柚木家具難處理髒污，最自然的整理方式是索性拿砂紙磨掉髒污處，新磨平的柚木表面只要再次沾水，慢慢又會回復樹木原有的素樸紋理，好好呼吸也好好老去。在溫濕度變化過大的地方待久，自然柚木家具也容易產生裂痕，原來修補柚木裂痕靠得也是補土，聽起來很妙。聽到裂痕卻令人愉悅，除非影響功能，不然裂痕也許就是使用者之於傢俬的簽名檔，相親相愛的私心落款。

趴下翻看傢俬下體，彷彿撥開光鮮蕾絲襯裙與蜷曲陰毛，也略略能夠偷窺她們秘密熟成的履歷，深邃的孔竅。接縫縐折處向來也是西方理論家引伸隱喻的源泉，接楯介面的繁簡，常常也是心之所繫。為什麼光是簡單無抽屜桌子，需要那麼複雜的承重接楯？腦海裡仍然難忘電視冠軍木工師傅不耗絲毫現代金屬鋼釘，全靠木材本身接楯的真功夫。還是鄉愁，工業革命以來，全球資本化雪上加霜的鄉愁。突然想起兩位經營工作室的朋友，親自跑到南洋整貨櫃採買厚實傢俬的魄力。

Glenn Gould plays Bach

Glenn Gould彈Bach，演奏者在樂器前搖頭晃腦神情投入是家常便飯，好看的是Gould習慣翹著二郎腿彈鋼琴，Gould嘴裡吟哦著曲式節奏更是一絕。

連W都抱怨Last.fm機關太多，不知如何下手聆聽。那麼現在來個網路廣播教學，題目是「如何在last.fm聆聽Glenn Gould plays Bach呢？」

步驟一，聽者必須在Last.fm註冊一個帳號，並且登入。
步驟二，在Last.fm首頁上方toolbar滑鼠按下music選項，在Find Music的artist一欄鍵入Glenn Gould大名後，按下search鍵。
步驟三，畫面來到Glenn Gould專頁，滑鼠按下albums，進入Glenn Gould唱片頁面。哇，洋洋灑灑五頁唱片落落長，那就姑且從最受歡迎的第一張唱片開始，滑鼠鍵入J. S. Bach: Zweistimmige Inventionen und Dreistimmige Sinfonien內容，可見該張唱片所有單曲，這時候，滑鼠只要指向每一首單曲，右邊會出現灰框白十字記號，滑鼠指向這記號，再出現指示字眼"add this track to your playlist"，按下灰框白十字記號後，該單曲即進入播歌名單中。

當然，還有兩項遊戲規則要交代。單曲前的藍色按鈕與黃色按鈕表示該首曲目可開放聆聽，如果單曲前面沒有藍色或黃色按鈕，則未能聆聽。播歌名單至少要選取15首不同專輯或創作者的曲目，15個不同？這數字參考就好，逛過不少其他用戶，僅僅選出兩張專輯也是OK的。

撥歌單要如何重新編輯呢？編輯playlist按鍵在用戶個人專頁照片下方。那要怎麼開始聽剛編好的撥歌名單呢？回到用戶個人專頁，overview位置，按下my playlist按鍵即可，播放順序似乎是隨機，無法按照唱片次序，仍然預祝大家Happy listening!

蟲洞

Dear W：

你不在的這幾天，日子快意極了。小阿姨來出差，媽媽也來，我們拜訪了新家建案樣品屋，殺出一位矮胖銷售先生使出殺手鐗，決定要以當初原始成交行情每坪單價，優惠我們小坪數換大坪數，唉唉唉，樣品屋有個洗手間正對客廳呢，開玩笑，這格局大敗，很難中計。時間充裕，去了一直想去蘿拉咖啡館，三份午茶套餐，氣氛非常甜美。媽媽是雙層點心盤，那麼點認真英式氣息。我吃巧克力起司蛋糕，口感很好。媽媽精心打扮一身桃紅配淺藍衫裙外加小外套，染上照相狂我的猛想幫阿姨媽媽照相，可惜愛睡午覺沈默的老爸被撇在家裡沒跟來。

幾天前還約了拔辣，聽拔辣聊他剛剛出爐的熱騰騰論文，拔辣和我跑到海產店吃炒麵，我還是執迷不悟點了炒川七，拔辣點涼拌蘆筍，到海產店吃素，端菜阿姨大概覺得我們頭殼壞去。吃飽去8又1/2非觀點劇場，堆積如山的藝術電影片倉。

早餐還是吃Yogurt配竹炭bagle正點，你老是說我會把冰箱庫存你熱愛的煎餅吃光，唉呀，天氣熱，煎餅煎完，腦袋要冒煙的。唸了整個暑假的五十元便當終於吃到了，今天買到最後一個便當，配菜是辣滷雞腿、蘿蔔乾炒蛋、炒筍片、炒湯匙菜和滷百頁豆腐。這是你離開一週以來，最好吃的一餐。其中，我吃到茶餐廳端出形跡可疑的牛肉咖哩飯，稀薄毫無咖哩味，難道時代已經進步到模擬太空餐？就像巷口早餐店阿桑好嚇人地問顧客，請問你要哪種顏色饅頭？口味已經滅絕了，顏色是其替身選項。啊。當然，你一定猜到，無蔬不歡的我，也許生氣的是，咖哩也要有大量蔬菜啦！

《時間繁史˙啞瓷之光》作家獨裁者提醒他筆下的小說人物恩恩，注意日常生活不易察覺的驚異。你不在，我就住到書的時間裡面去了，據說那是日常生活不能察覺的一瞬，是個蟲洞，原來也很好啊。

婆娑20

圖像來源 http://expositions.bnf.fr/renais/grand/065bis.htm

圖像來源 http://expositions.bnf.fr/renais/grand/065ter.htm

如鯁在喉，芒刺在背，當我想起那個貼有歸化標籤的老抽屜。有那麼一回，婆婆非常生氣地質問我，為什麼把衣櫥抽屜裡婆婆母親生前遺留下來的包巾，以及一些零碎毛線給扔了？百口莫辯，我終於也相信一定是好膽欺君犯上，漸漸心中升起一絲淒涼勝利之意。幾個月後，婆婆找回失物，連我的一點點反抗勇氣的權柄與資格也被沒收回去。

我無法原諒婚姻結構中資深女性的那種小心翼翼，歇斯底里地辯證敵我。然而，又豈止是身份認同上面的歇斯底里？我們親愛的母親教導我們，凡事都無法稱心如意，凡事都必須步步為營。外婆長年為之氣管炎所苦，據說，天氣一變，老毛病沒犯，總要事先提早吞服咳嗽藥。母親會在我出門未歸的夜晚，騎車沿著十字路口一一確定我突遭意外是否橫屍街頭。當然，小小年紀的時候，我也直覺地在母親買菜久久不見蹤影之際，跪地禱告流淚祈求上帝的幫助。一點也不煽情濫情，我們如此一脈相承，藉此危顫苟活著。

直到後青春期如此之久，我才能大膽明白，我們母親們的不快樂是那麼沈重的代價，那麼令人窒息。直到最近，從小阿姨口中，我才知道，外婆做了一輩子的養女，直到閉眼，方始停止找尋原生家庭的慾望。我們母親所有的不快樂，因為沒有源頭也就沒有止境，彷彿也就放肆放縱獲得無限充盈的超驗意義。外婆悠悠一生之中，生了九個親生女兒，又活生生迫於生計送走了五個養女。外婆作了外公小老婆，母親手足跟著抬不起頭，她們的童年夾帶著大房兄嫂頤指氣使的鬥爭煙硝味。我也才終於明白，青春期每回試著想從母親錢包領出小小20元，希望帶到學校做為點心錢，母親悍然變色向我破口大罵的凶險，竟然是家族鬥爭的情感遺跡。

大學畢業那年，外婆在我的手上套了金戒指一枚，也許是我畢生第一枚金戒指，肝癌末期的外婆沒有說出的內心話是，感激母親，她的女兒為這個家犧牲奉獻的一切，就派我代替接受了。我很快就解下這枚金戒指，很快就忘記那些哭哭啼啼，囁嚅瑣碎的細節，鮮少回家。含情脈脈不合適在外浪遊，如果能輕鬆變身美少女戰士，就代替月亮懲罰，懲罰誰呢？

無論我把故事說得多麼因為所以，多麼從前後來，我們抑鬱母親的線性結構，終究是非線性的，無論做者與受者，理路脈絡的挑出，亦或是發散收束的方向。聯繫我與母親婆婆的一點點光亮，也許來自，我們彼此或多或少默契中交織出的體諒與陌生，若有似無，藕斷絲連，重要的親密以及必要的不肖歪斜。不被信任是重要徵候，象徵頑強不歸化的屬性，為什麼不把太信任與不信任通通視為女性親屬之間的氣質演化，視為氣味雜交基因篩選的活潑徵候呢？

夏日Carlo Rossi Red & White

小小打掃，汗流浹背的下午，來上一杯加州平價葡萄酒，愜意稱心，平價葡萄酒不講究產地、品種、年份，葡萄酒的好是讓味覺慢下來，神經放鬆。剛剛讀完林裕森的《開瓶：林裕森的葡萄酒飲記》，喜歡葡萄酒也如同精油一般，感官的釋放，最後也總是反求諸己的回饋。Carlo Rossi Red 也許夠不上上等紅酒的dry，很果香輕盈，沒有身段，適合像我和W這樣門外漢喜歡的初級微醺。

期待兩年，我們的預售屋終於邁向倒數完工交屋階段，當初工程變更時，找了室內設計師協力把原有標準配置大改特改了一番，未來也許試著把裝修新居的過程一起紀錄分享。拋光石英磚地面被拋棄了，代之以木質地板，邀請刮痕一起來曖昧生活。在與新家相遇前，大小建案建立了光怪陸離的篩選條件，像是腳力範圍內，不得出現寺廟神案香爐；不得距離大馬路過近過遠；高綠地比例；沿途步行風景；立志一定要找到小坪數卻雙衛浴皆帶對外窗的格局，幽閉恐懼症一下挑中三面採光的房子，只好拆了隔間牆，才有空間做收納。夢想著把牡丹唐草文樣畫到廚房雪白鋼琴烤漆的流理櫥櫃上面，還有衛浴灰色牆面的塗鴉。新家客廳的小小陽台向東，除非西曬，大樓陽台普遍日照不足，目前手邊種的香草已經是苟延殘喘著，搬家勢必要重整植物品種。大風吹，吹擴張延伸天方夜譚，W一直笑我，竟然好幾次與設計師三令五申，怎麼把新家搞成老房子？為喬張作緻的詭計卜居乾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