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ursday, September 06, 2007

婆娑20



如鯁在喉,芒刺在背,當我想起那個貼有歸化標籤的老抽屜。有那麼一回,婆婆非常生氣地質問我,為什麼把衣櫥抽屜裡婆婆母親生前遺留下來的包巾,以及一些零碎毛線給扔了?百口莫辯,我終於也相信一定是好膽欺君犯上,漸漸心中升起一絲淒涼勝利之意。幾個月後,婆婆找回失物,連我的一點點反抗勇氣的權柄與資格也被沒收回去。

我無法原諒婚姻結構中資深女性的那種小心翼翼,歇斯底里地辯證敵我。然而,又豈止是身份認同上面的歇斯底里?我們親愛的母親教導我們,凡事都無法稱心如意,凡事都必須步步為營。外婆長年為之氣管炎所苦,據說,天氣一變,老毛病沒犯,總要事先提早吞服咳嗽藥。母親會在我出門未歸的夜晚,騎車沿著十字路口一一確定我突遭意外是否橫屍街頭。當然,小小年紀的時候,我也直覺地在母親買菜久久不見蹤影之際,跪地禱告流淚祈求上帝的幫助。一點也不煽情濫情,我們如此一脈相承,藉此危顫苟活著。

直到後青春期如此之久,我才能大膽明白,我們母親們的不快樂是那麼沈重的代價,那麼令人窒息。直到最近,從小阿姨口中,我才知道,外婆做了一輩子的養女,直到閉眼,方始停止找尋原生家庭的慾望。我們母親所有的不快樂,因為沒有源頭也就沒有止境,彷彿也就放肆放縱獲得無限充盈的超驗意義。外婆悠悠一生之中,生了九個親生女兒,又活生生迫於生計送走了五個養女。外婆作了外公小老婆,母親手足跟著抬不起頭,她們的童年夾帶著大房兄嫂頤指氣使的鬥爭煙硝味。我也才終於明白,青春期每回試著想從母親錢包領出小小20元,希望帶到學校做為點心錢,母親悍然變色向我破口大罵的凶險,竟然是家族鬥爭的情感遺跡。

大學畢業那年,外婆在我的手上套了金戒指一枚,也許是我畢生第一枚金戒指,肝癌末期的外婆沒有說出的內心話是,感激母親,她的女兒為這個家犧牲奉獻的一切,就派我代替接受了。我很快就解下這枚金戒指,很快就忘記那些哭哭啼啼,囁嚅瑣碎的細節,鮮少回家。含情脈脈不合適在外浪遊,如果能輕鬆變身美少女戰士,就代替月亮懲罰,懲罰誰呢?

無論我把故事說得多麼因為所以,多麼從前後來,我們抑鬱母親的線性結構,終究是非線性的,無論做者與受者,理路脈絡的挑出,亦或是發散收束的方向。聯繫我與母親婆婆的一點點光亮,也許來自,我們彼此或多或少默契中交織出的體諒與陌生,若有似無,藕斷絲連,重要的親密以及必要的不肖歪斜。不被信任是重要徵候,象徵頑強不歸化的屬性,為什麼不把太信任與不信任通通視為女性親屬之間的氣質演化,視為氣味雜交基因篩選的活潑徵候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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