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onday, November 20, 2006

婆娑14


我們既親暱又蔑視母親的傷痛,好像藉此,一并可以踐踏忽略自己的秘密與禁錮,君臨那些小孩子時候扮家家酒,那些瑣碎塑膠微型模擬著的巨大世界的統攝,就像一次一次高傲的口吻演練著的句法,大膽向著所有的羞辱與不堪說著,「還不退下?還不跪安?」
就像王安憶〈憂傷的年代〉裡頭的敘事者我,那個小五女生,處處與姊姊、母親還有周遭相親相忤,以獲取身體擴張的憂傷與快樂。那年夏天「洋辣子」刺毛蟲的刺落在小五女生晾在院子裡的內褲上,「它刺傷了小孩子難以啟齒的部位」,貼近而具體的驚恐和痛楚不斷襲來,小女生自行到藥房買「強的松」白色消炎片吞服,還是無法抵擋這見不得人的折磨。她超齡地住進婦產科病房,變成木頭人,直到病房外頭來了一位比小五女生大一些些的拉手風琴的女孩。手風琴女孩騎腳踏車摔傷下體,「情形光明磊落,來龍去脈清楚分明」,點亮小五女生不光彩的憂傷。小五女生慢慢好了起來,也開始有餘力睥睨整個婦產科病房光景,兩位高齡剖腹產婦無動於衷、如釋重負的表情,其中有一名還被護士長長舌了一句「她的子宮很難看」。小五女生提早見識了這些,憂傷昇華為某種獨特的權利,俯瞰並且懂得珍藏與揚棄的拿捏。小五女生的驚心動魄的清創與敷藥休息,在入院第一天便帶走疼痛與羞恥,故事最後是陽光明媚,反襯那個陰晦糾結的前青春期。
至於我,我有什麼能夠安心的?儘管也適時自作聰明地斷章取義過婆婆的哭訴,母親的教導,並且在錯落的摺縫,任意穿插黏貼上我自己的記憶。我不過是母親與婆婆,親密難堪又無法一口否認的女眷,處處明目張膽地蒐羅她們的隱私,類似佞倖親信,當面鑼對面鼓總是無法控制地插嘴狡辯,更何況不時伺服於暗處,捉拿案情,無助於慰藉,徒增畏懼猜忌。我告訴父母親,婆婆說我太會講話,常常講不過我,爸媽說,老早就是,他們做為家中長輩的挫折,老早就是,言談中有不得不接受的戲謔,不過是時間的反撲,親愛精誠又義無反顧的辜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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