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unday, September 17, 2006

婆娑9

村上春樹《尋羊冒險記》第六章〈6星期日下午的野餐〉,敘事者我讀著星期日報紙,「報上的星期日版上刊登著正在跳躍柵欄的馬的照片。馬上騎著一個戴黑帽子臉色很壞的騎師,正以討厭的眼光一直瞪著旁邊那一頁。旁邊那頁洋洋灑灑地寫著蘭的栽培法。蘭有數百種類,各種不同的蘭有各種同的歷史。某一個國家的王侯為了蘭而喪失性命。蘭有某種令人想起命運的地方,報導如此寫著。任何東西都有哲學,有命運。」
高三準備聯考的一整個學年,我都沒有月經,毫不在意。事實上國中直到高二這幾年,亂經與子宮收縮不良把我害慘,上課日的下午,我打電話給媽媽,請她騎摩托車來接我,去婦產科看醫生。我的子宮像水龍頭開關壞掉,忽而澎湃洶湧,忽而滴答不止。婦科從西醫到中醫一個換一個,好像從沒有好過,或者,醫生給的官方答案就是,結婚生子就會好了。宛如晉見晉惠帝御賜的金玉良言「何不食肉糜?」,我骨瘦如柴,得到一紙「惡性貧血」的證明,醫矚交代,不要運動過烈。不是難民是什麼?要如何挨到結婚生子?我開始服用鐵劑,吞服後一肚子鐵鏽的味道。汗水和眼淚也是鏽鐵味,這金屬味道依稀在空氣中蒸發飄散。游泳課我照舊數算時間,在學號旁邊填上例假,偷得一堂不必下水的游泳課。同學在游泳,我在岸上夢遊,飄飄然很輕鬆。體育老師非常易怒,一生起氣來下令下次要檢查例假同學,說要看看褲底的衛生棉,這時候少不得跟同學借塊用過的衛生棉來充充數。世界如果只是這樣,總算是輕浮得叫人醉生夢死的。
高三那年,我整整胖了十公斤,好像重新回到人間,有些生人氣。好多事都變得大塊輕盈,雖然我成天和媽媽為雞毛蒜皮的事吵架,極討厭小人女子。媽媽等於小人女子,一點也不假。不分星期假日,我穿上制服到學校鬼混,避免與媽媽交鋒。原來我絲毫不樂意就範於媽媽希望我完成的淑女教育。我討厭早餐奶粉沖的牛奶碗沿,媽媽不慎留下的化妝品香料味。我討厭衣服上有任何裝飾品。我討厭粉紅色。我討厭絲襪。我還討厭我的女同學成天寫著情書,戀著情詩,綺旎發情的樣子。為情所苦的同學的老娘,喜歡找我作說客,力勸我的死黨看破青春期戀夢。我好像沒有青春期,一下子就跳到後青春期,變成青春期旁觀者。
上了大學,我甚至寒暑假才有規律的月經,上課日依舊亂經或者閉經。我像個沒有子宮和卵巢的年輕人,張牙舞爪,意氣風發。沒有月經的日子,我覺得腦袋特別清晰,辦事乾淨清爽。偶而寢室同學討論到石女,那種從未有過來經的女性,我感到異常惶恐,像是自由慣了的流浪狗,等著被追捕。
等到女性主義在我的周遭蓬勃發展起來,我開始意識到,原來我性冷感。我試著在朋友圈圈點燃關於我性冷感的話題,一陣又一陣熱烈討論的過程,我彷彿置身楚門的世界,一切的理由都指向,既然你有子宮和卵巢,你不應該性冷感。這話題令我既迷惑又開心,這話題像是如何避免無聊地向我逗趣。反向分析那些熱中勸導我開發女性氣質或性能量的朋友,令我在閉經的日子重燃樂趣,那樂趣圍繞著罷工多時的子宮與卵巢。先有性器官?然後有女性氣質?或者性能量?性冷感在當代是如此的政治不正確,這位置惱怒我的朋友,甚至迷惑了我,取悅了我。
好像靠著意志,我坐著熱氣球緩緩升空,離開子宮與卵巢的下體,深紅色潮濕發熱的地方。我夢見過自己變成項羽,也騎馬,氣色也不太好,我的虞姬快樂過、狂歡過,但大難臨頭,一切只等烏江一刎,斷頭的斷頭,這下下體閹割了,連頭也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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