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riday, September 15, 2006

婆娑8

今年春節,我們拜訪了在醫院胰臟癌住院的姨婆,婆婆異常激動顫抖,一路上喃喃自語,說她們兩人小時候如何一同依偎在頭屋外婆家的床上,彷彿太過艱難又苟且,革命情感太深,日後一些些磨折都使她感到不堪,憤恨不平。不在母親身邊長大,婆婆跟外婆、姨婆、舅婆連結,母親的缺席,幻化出更多的疊影參差,阿信一樣的姨婆、成天到酒家剽悍叫回外公的充滿爆怒能量的外婆、偷走婆婆最不捨美援配給內褲藏私給自己女兒的舅婆。那麼缺席的母親呢?在瑣碎散漫的談話中,我拼湊出一個家族排列驚人的類比傳承位置,青春期以後,婆婆回到唯香里母親的家居住,耳邊所充斥的母親的聲音,竟然分毫不差地與婆婆外婆一樣,怨咒著浪蕩子父親喝酒玩女人,正在一點一滴蠶食家庭的經濟以及女主人的愛。
像是年久失修的陋室,雨季來臨,滴滴答答放個水盆接著,靜靜猥褻地潮濕沈悶,但是毫無整修拆除的可能,我忍不住問婆婆,童年沒有開心的女伴?夏蟲難以語冰,婆婆的回應是累積三代的女性能量的暴動。夏天一過,姨婆走了,婆婆看著訃聞,悲傷的浮面底下全是痛惜與震怒。婆婆說,她才不要去參加喪禮,好像這動作暗示向那她們曾共有的悲情待遇投降服輸。

圖像來源 http://www.arcimboldo.art.pl/english/index1.htm

每年春天,唯香里婆婆家的院子開起桃紅與粉色的茶花,雖然年邁體弱的婆婆已經照顧不動滿院春色,春天總是不請自來。春天院子賞花是樂事,開得好的繁複多瓣茶花,少不了一一湊上去親近,儘管結了些蛛網,是個魯莽的院子,不像維多利亞蕾絲淑女的歐風細緻,至少,茶花開得熱烈又肥美。做為一個總是遲到的讀者,我有種詭譎意志力耙梳並對抗婆婆的憤世嫉俗,另一方面,也渴望跟她的女性能量連結,好像這份不可多得的資產,跟婆婆家裡的陳年縫紉機、熨斗和五斗櫃一樣,在我第一眼見到時就已編號列管,封上貼條靜待日後博物館化,我知道,這些都是我所獨有的傲人資產。院子裡的茶花,我看得那樣心安理得,大有「歸來池苑皆依舊,芙蓉如面柳如眉」的霸氣,儘管詩意不離悼亡,朕笑納了。

記得第一次以女友身份到婆婆家拜訪,也是春節,我帶了盆花市開得正盛的紫色繡球花前去。那是一段瘋狂植栽的時光,我在租賃的西曬陽台,種滿各色盆栽。繡球花是我最想要擁有的品種之一,滿滿整簇擁擠的紫色漸層,像是吵吵鬧鬧的開心著。過了好久好久,我才發覺繡球花的花語正是「締結姻緣」,我像是不請自來地大膽請求良緣,歪打正著,真正符合我的野性。每回逛著婆婆院子,我會找找繡球花在哪裡?死了嗎?得病蟲害了嗎?還開花嗎?幾年過去,繡球花嫩綠寬鬆的枝葉依舊,好像一直被好好收留著,不費力氣地活著。

Labels:

0 Comments:

Post a Comment

<< Hom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