鳥獸草木浮想連翩

《論語‧陽貨篇》裡面，孔夫子提醒小朋友讀《詩經》的好處：「小子！何莫學夫詩？詩，可以興，可以觀，可以群，可以怨；邇之事父，遠之事君；多識於鳥、獸、草、木之名。」不只《詩經》，《楚辭》更是充斥大量香草之名，以前讀詩也僅僅是做到閱讀歷來經典註解去求興觀群怨的引伸，文字世界到底和那個指涉物了無干涉。這幾年開始想到，有強大慾望希望能叫得出鳥獸草木的名來，手邊老是缺了本樹木圖鑑、昆蟲圖鑑、花草圖鑑或者鳥類圖鑑，但是圖鑑像字典，小船坐了換大船，永遠沒有滿足的時候，在網路裡面滿足圖鑑功能成為新的功課。

除了之前提到過的塔內植物園，龐大的討論群與圖片上載編織了一個快速互動的自然社群，塔山自然實驗室則提供專家好文，目標也設立在臺灣本土植物資料庫的完備性上面。中研院也有一個不斷擴增充實中的「台灣生物多樣性資訊網」。花寶愛花園那邊，還有更多的網路生物資料庫。

最近深得我心的網誌是Judie的野地的花，小標寫的是「記錄台灣野生的植物與生態環境」，網誌照片常常並置微觀與全景，揭示一個自然佈署的秩序與畛麗，更吸引我的還有點綴在照片之間，對於鳥獸草木的敘述方式，對生、互生、歸化、繖狀花序、次生林的先鋒植物...，對照網誌時間剛好是四時節氣韻律譜寫的詩篇，還有主題名物連連看，從月橘連到網友的月橘記事、吳晟的月橘詩或者名物歷史源由、學者生態研究，琳瑯滿目真是好看。

摔馬之後的Funes擁有超強記憶特異功能，Funes癱瘓後在腦海裡面翻騰錯綜一個更為巨大繁複的萬事萬物與符碼語彙的重整再結構，「他記得1882年4月30日黎明時南面朝霞的形狀，並且在記憶中同他只見過一次的一本皮面精裝書的紋理比較，同凱布拉卓暴亂前夕船槳在內格羅河激起的漣漪比較。」敘事者我從此無法再聲稱自己博學多聞，「我提到的兩項計畫（一部自然界事物無窮盡的編碼詞彙，一部回憶印象的無用的腹稿目錄）是荒謬的，但透露了某種難以言說的偉大。它們讓我們看到或者猜測到富內斯的眼花撩亂的精神世界。我們不能忘記，富內斯幾乎不會進行一般的、純理論的思維。他非但難以理解「狗」這個概括符號包括不同大小、不同形狀、各色各樣的個別的狗：麻煩的是，從側面看的編號為三～十四號的狗，名稱會和從正面看的編號三～四的狗一樣。他每次在鏡子裡看到自己的臉和自己的手也會吃驚。斯威夫特小人國的皇帝能夠看到鐘錶分針的移動；富內斯不斷地看到腐敗、蛀牙和疲勞的悄悄進程。他是大千世界孤獨而清醒的旁觀者，立竿見影，並且幾乎難以容忍的精確。巴比倫、倫敦和紐約以他們輝煌燦爛使人們浮想連翩、目不暇接；但是在他們摩肩擦踵的高樓和熙熙攘攘的大街上，誰都不像在南美洲城郊不幸的伊雷內奧（Funes）那樣日夜感到沸騰現實的紛至沓來的熱力和壓力」J L Borges〈博聞強記的富內斯〉像是自閉症患者懾人的病情報告，在自然面前，我的確感到自閉症的喧騰邀請朝我湧來，向我索求神秘的代換，像是丟掉三十個形容喜悅的字眼，或者捐棄五十個生活須知，換取一個紋理姿勢，還是一種顏色織陣。來看A Day on Earth，繼續視覺穿梭。

前面講到自然圖鑑，附帶一提，《山海經》大概是最好看的圖鑑，明清繡像小說則是圖文並茂的另類人種圖鑑，而中國最早的百科全書從類書開始，類書啟動了分類的精微作用與副作用，類書本身是強調分類排列邏輯的，但類書卻往往被放到經史子集群書分類之外，像野草一樣。讀《枕草子》，覺得好看的地方正是類書式的散文，那種類比連綴與旁枝小意外，那韓少功《馬橋辭典》能算是類書小說嗎？我喜歡類書所啟動的分類意義的旁灑漫衍，秩序的勾連與自體免疫不全式的違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