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onday, June 19, 2006

懼怖讓渡在「東海醫院」

圖像來源 http://web.mac.com/dhhs/iWeb/dhhs/About%20DHHs.html

一座東勢小鎮50年歷史的診所、30年歷史的醫院,時間浮沈再度隨著城鄉發展縮編恢復為診所型態,徐景亭東海醫院工作室」,計畫把閒置的醫院空間,改變為社區活動、藝術裝置與雜貨店等多重空間型態,「東海醫院」也是家族記憶的複沓重組。

所有醫院風景都緊緊抓住我的視線,當家族成員三度經歷癌症考驗,特別是97年姊姊四個多月的頂級化學療程(不要懷疑,不是六星級醫療設施,而是不折不扣的最新、劑量最高的化療注射)、2000年癌症轉移復發後,艱難的九個月癌末生活,我們陪著一個三十來歲的年輕女性,把家變成癌症實驗室與安寧病房,時而壓抑時而激越,而東海醫院醫療空間的裝置藝術解套,給記憶一個反差出口。

2000年9月8日,姊姊癱瘓五個多月的病床空了出來,在姊夫收起這張床前,我終於有機會躺臥其上,嘗試瞭解這張上半身可以手動式輕輕搖起,隨著微幅升起降落的病床,躺臥其上的視線變遷,寂寞枯候。氧氣機與點滴都撤走了,盛夏空氣中不再散發尿管與尿袋的沈滯酸腐。十八樓的窗邊,大前天下午她還有諸多禱告與囈語,每個知道她的人嘗試摘取可以憑依慰藉的部分帶走,像我,當時以為如果癌末用不上嗎啡貼片與止痛針是大恩典。向來緘默大器的她,在臨終告別前,卻沸沸揚揚說了極多的話。我們聽見姊姊背誦她喜歡的聖經的經句,夾雜玩笑、死刑犯惶恐冤屈與無法分辨的語詞,神聖時刻亢奮延續兩三天,最後一個晚飯,我們走避她的視線吃便當,感到生之突兀。感到她的疲累,姊夫餵給她一顆鎮定劑,猜測癌細胞正在她的腦中恣意蔓延。

我們在火車站被醫院的接駁車所捕獲,每回皆默許又耳語紛紛地在院區太平間前方廣場下車,感到被需要著地奔赴病床。諱莫如深,她的病情像是前朝修史,肅殺靜穆,帶有避諱字眼機動性閃爍於爭議處。化療中,就著完全生機飲食手冊喝小麥草汁是道德的,薯條炸雞則招惹更大的憤怒與懼怖。懼怖是遠比癌細胞擴散更高明的擒拿術。她趺坐在骨灰曇中之後,慢慢從背影、髮型、語調、服飾細節,到處都找得到她,到處都是看似安好的她。

在東海醫院這樣僻靜角落,似乎是侈談懼怖讓渡。應該沒有九個小時手術後的家屬說明會,展示一鍋摘除的壞死器官,以及一個活體有效期限的預言。隔著輕薄的急診室簾幕,沒有一根大拇指般粗壯的插管,從一側肋骨逼近肺頁,疏通血水。沒有為不同腫瘤病患特製的電療護套,沒有硬化的血管,以及數位排班護士,在繁瑣業務中焦慮俯身,反覆練習著扎針技術。也許屬於東海醫院的是些許不確定的轉診,坐救護車嘈嘈嚷嚷出去,仍然是懼怖讓渡。像是劇場中演出血腥劇情時,慣用的象徵技法,例如在帷幕光影中投影暗示砍頭,或者尖叫聲表彰某種亂竄的暴力,「東海醫院」的懼怖被連環隱喻所包裹,然後讓渡給日用生活、藝術再製,醫療史幻化構成手工製造業。像是丟擲鉛球,也像是蒐集抽獎印花,我們吞服、嘔出、連結或者裂解諸多原來的意義源,不等著忘情昇華,也非淨化,只是迴旋漫衍。28種封面設計的「沾板筆記本」--氧氣瓶燈座、泡茶燒杯、外科手術工具圍成的圓餐桌,這些醫療光景剛好也可以收納擺進綠色或者紅色的藥包袋。然後散步到福利社買果汁紅茶,洗刷掉之前久居病房呼吸而停留在口腔的藥水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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