耽羅、漢陽漂著

獨行一天大概散步六公里，飯店到東門市場、國立濟洲博物館、濟洲道民俗史自然博物館﹑三姓穴一圈回來。濟洲博物館裡頭看到一段話，濟洲人形容本地人外出是漂流，外地人來此則是漂著，歷史上濟洲古稱耽羅郡，那麼是去了幾個濟洲歷史現場耽羅漂著。

下小雨的濟洲很可愛，特別是再度證實韓國即使海角天涯也潔淨，鮮少摩托車，馬路上充滿隨時禮讓行不由徑行人的車輛。無論是菜市場、餐廳或者商店，當表明境外身份語言不通，當地居民都還是再三重複口中的韓語，而且很有在地語言教學的意味，非常可敬。

另一天透過飯店包車與司機和W、同行朋友島內環行一周，油錢令人瞠目結舌，韓國油價是台灣的兩倍，以此類推物價與基本生活消費指數水漲船高。濟洲並未因為觀光而過度土地開發，許多土地只是靜靜地拋荒著，向海的度假別墅陽台上的躺椅好像還有一些歡樂的餘味。我們去了雪綠茶博物館、思索之苑、民俗村、城山日出峰和萬丈窟。司機穿著羊毛格紋西裝外套現身，雖然語言不通但極紳士。這是所到第一處如此不適合自助旅行之地，公車完全沒有韓語之外標示，班次極少，透過韓國觀光公社索取到的觀光手冊自動附上給計程車看的撘車目的地小卡。

更不幸的是我們意外選中首爾舊城區飯店，亞洲都市舊城區所顯示的不是歷史光澤而是紛亂，來回走動於乙支路三街四街與東大門之間，人行道充斥裝潢建材與南北貨料，人行道竟然也可以任意停放轎車，市容嘈雜。一整天在景福宮廣場、仁寺洞街盤旋，印象就是規模謙抑，路上導遊介紹這是當初1392年漢陽景福宮皇室的親民構想，不與民爭利，不可鋪張豪奢，無論如何景福宮早於1592年毀壞餘壬辰倭亂，兩百棟上下的宮閣目前仍緩步重建之中，於是乎我們所見是一場杯中倒影，不僅仿擬而且是縮編再縮編的皇室風景。韓屋屋門以白紙胡框，民俗村所見土屋如此，竟然連皇室有些小閣也如此，確有不可思議樸質感。

到底歷史仍然只給權勢彰顯，皇室毀壞得如此徹底，常民生活就更不可測，只剩下在食物中尋味。仁寺洞街極短，恐怕比鹿港更快逛完，藝廊與懷舊民藝小店實在無法吸引文化背景極雷同的我們，整條街充滿表演味道的龍鬚糖師傅拉糖。閔家茶軒當天婚禮包場，從各國來賓盛況猜測是異國聯姻，我們只能選擇到隔壁耕仁美術館傳統茶院去喝茶。夜間搭地鐵到江南區狹鷗亭一帶咖啡街走走，狹鷗亭街道之逼仄也是一絕，轎車會車時候因為人行道也被車輛停車佔用，行人都得等著耗著。下地鐵一走又是4公里來回，週六仍然目睹不少咖啡店漆黑關店，恐怕是不景氣。

驅車前往機場回程一路上解開謎底，首爾明洞區往西以降才是晚近摩登風貌，完全錯過。但是溫帶仍舊帶著溫帶的優雅，回到桃園機場迎面而來的熟悉味道是廁所尿騷味與高速巴士車廂內男性頭皮油悶味。

那麼，撲空的是什麼呢？撲空的是過去累積與急遽豢養的搜獵感，對歷史與未來的網羅，漂著並且跌跤，同時一路上抗拒著如何不與帝國思維共謀？那些腦海中拼命閃動的種種太小太像太舊與太怪的地方狀辭。如何不因為深黯中原漢族文化，而輕易藐視了每個城市相較之下離散者？一方面我們對自助旅行的理解如此歐化，另一方面我們對東方文化可觀性又如此中原化呢，韓遊恐怕更大意義是為此校正我們的超級想當然爾。文化殖民也許比航海時代提前啟動，白種負擔之前，老大哥漢族負擔那些被髮左衽的嚴詞還在教科書中偽裝經典，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