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onday, April 26, 2010

母職退休

爸爸退休了十八年,爸媽相距十四歲,按照社會期待,母職從來不息,就算子女成家,所有的責任仍舊跨世代概括承受。過往經驗所閱讀到的訊息,總感到唯有迎接公公死亡,婆婆才得退休。然而這類強迫式母職退休,伴隨著喪偶徵候群,沒有照顧對象,不被強烈需求以後,退休母親感到自己的零餘過剩,猥瑣過剩。

然而,照顧老弱爸爸的媽媽竟然順利獨自申請了外傭,下個月迎接光榮母職退休。全家人都還沒有做好準備,包括持續剝削母親的爸爸。爸爸的威嚴是嚴厲在生活細節上要求一切順心,養大內在的尊寵。父親的退休常常意味著不再受社交制約,某種過去職場所長期壓抑放任的補償。剛開始爸爸是廢寢忘食的做實驗寫書,仍舊像個單身小孩一樣不問家事,後來身體漸漸差了,便把負向情緒醬缸一樣的大量醃製,不定時咀嚼。

母親的抱怨是有機可循的,人過中年終於說出生命不自主的自覺。人生當然不自主,但是母親的不自主是12歲被迫到藥廠當女工賺錢供給底下成串弟妹上學。弟妹也總是懂得在吵架時候反咬一口這個過早犧牲的姊姊,嫌她果然是不識字又兼不衛生。她的不自主是由父親媒妁了對象,有權力一輩子聲稱這不是她要的婚姻。到了小孩長大,稍稍可以喘口氣,想要重回校園唸中學補校填補內在受傷空洞時候,飯桌上請示先生,再由先生譏諷一句:「這把年紀上學,你是想選立委嗎?」狠狠再補上一刀。母職經歷豐盛,照顧陪伴小孩,接著是高難度淚水與汗水交織的癌末外婆、阿姨以及大女兒死亡,然後迎接孫女的到來。

很長時間面對母親是極艱難的事,母親總是在抱怨數落,弱者的邏輯。但是,性別自覺讓人無法繼續捅下這刀折磨母親。唯有自願脫離被剝削身份,才能告別人際關係的互補邏輯。小學畢業的母親竟然獨立完成繁複申請,於公於私都勇敢站出來說出母職光榮引退的意願。當然,一個女人的幸福由另一個女人的付出成全,台灣晉升為高密度勞力引進國家,同時也趾高氣昂地過度消費著未開發國家人力資源。在國家競爭力衝刺,跨國經濟模式陰謀中,受苦最深的是底層婦女,過去家中的母親與當今移工女傭地位差異不大,吊詭地是最不能和平並且人性寬容對待外傭的還是母親,因為她的夢還深深壓抑在強弱邏輯之中。

幫助全家人接受母職光榮引退到底是最美的一種階段任務與覺知,太長時間我們不自覺地要求母親成為配合度最高的補充者,補充者跑龍套一樣的填空家庭成員每個人的零碎需求,過剩的猥瑣。母親說她很久沒有做自己喜歡做的事情了,像是爬小山、拼布,還有跟我手牽手逛街喝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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